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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是繼續聊旅行吧。

從巴黎鐵塔夜遊回來,第二天我跟Amy決定去看聖母院。靠近那一帶的景點還有羅浮宮、奧賽美術館跟龐畢度文化中心(Centre Pompidou),這幾個地方都是步行可達的距離。「你要去羅浮宮、奧賽嗎?」我問Amy,因為前兩天我已經自己去逛過了。Amy露出有一點掙扎的表情,最後宣告放棄。「我們還是把時間留給聖母院、龐畢度好了,這樣就可以慢慢欣賞了。」她說。

於是,我們先坐公車到羅浮宮附近,再悠閒地一路逛去。在河邊我們看到了巴黎古監獄(La Conciergerie)。



說真的,在萬里無雲的星期天早上,對兩個外國人來說,曾經絞殺過瑪麗安東尼的血腥地看起來也人畜無害,我們拍了觀光照後就這麼走過去了。

我一邊走,一邊想,我對巴黎聖母院的瞭解有多少呢?在來到目的地之前,不妨做個短短的歷史回顧好了:

1160年,當時的巴黎主教,蘇利家的墨利斯(Maurice de Sully)宣布了聖母院的興建計畫。那個年代正值中世紀的封建時代,貴族在自己的領地上建築大型、堅固的城堡,法國為地方勢力所分割。但在那樣的基督教社會裡,還是需要「國王」的存在,他的地位由教會所認可,他的權柄由基督教上帝所授予,位於所有的封建貴族之上,不可侵犯。而此時法國的最高權力中心,就在由卡佩王朝(Capetian Dynasty)統治下的巴黎。

巴黎聖母院的興建,象徵著卡佩王朝所代表的新勢力,而巴黎之所以成為今日法蘭西的首要之都也從此時開始。這些發展跟大教堂的建築一樣,都需要耗費長久的年月,一點一滴累積而成。從1160年宣布興建,1163年正式立下聖母院的基石,1182年時蓋到半圓形的教堂後殿,跟唱詩班的席位;1185年的時候,第三次十字軍便是在這裡發起的;到1196年巴黎主教去世的時候,才剛蓋到教堂的中殿而已。

權力更迭、世事變化,菲力浦二世打完十字軍東征回來,聖母院的建造工程仍持續進行著。1225年的時候,大而圓的玫瑰窗完成了,以藍色與紅色為主要色調的彩色玻璃,是法國大教堂的特色之一。接著西側的鐘樓和北面的玫瑰窗也陸續完成了。但整體而言要到1300年才宣告峻工。此時的卡佩君主換到號稱美男(Le Bel)的菲力浦四世。接下來,就該準備打英法百年戰爭囉。



居然跨越了一個半世紀方才興建完成的一座大教堂,又歷經了數百年的光陰仍屹立於此。從遠處看起來嘛....好可愛!(>﹏<)

大概是因為她圓形的玫瑰窗及如花般的裝飾、線條優雅的長窗戶、拱型門、正面對襯的兩座鐘樓、還有淺白色的外觀的關係吧。我跟其它從世界各國遠道而來的觀光客一起,走向她,由遠至近,才瞭解到聖母院其實是一座高大細緻兼而有之的建築,從最高的塔尖到正面的拱門,填滿了最精細的雕花裝飾跟陌生的聖人雕像,薄薄的飛簷壁,像是一片片美麗的蕾絲,輕綴在聖母院的外側。無疑這都是巴黎工匠一斧一鑿下的傑作。Amy拿出相機,我則掏出事先預備好的望遠鏡,(得意)將這些景色盡收眼底。





然而,對沒有基督信仰又缺乏藝術史常識的我來說,即約略瞭解聖母院的歷史背景,尖塔頂端的雕花、屋頂上的雕像表情,透過望遠鏡能看得清清楚楚,他們卻還是像法國人說法文般——聽不懂。我知道,每一個線條、窗櫺上每個花紋都別有意義,也許當年人們只需感受,便能瞭解到大教堂的神聖召喚;但是我無法解讀。

有點沮喪....(囧rz)

也許出發前該把法國文化史翻過再來的。但就算字面上讀過,我真能瞭解這些一磚一石所敘說的故事嗎?我能聽到加西莫多的哭泣,艾斯美蘭達的祈禱,聖母院前人群的騷動,以及最後副主教從北塔往下跌落的驚叫聲嗎?我失望地想,即使站在聖母院的台階上,我所能瞭解到的,是否不會比觀看鐘樓怪人的音樂劇來得更多?(....待續)


推開教堂厚重的木門,迎面而來的,是從門口處延伸出去,整片黑壓壓的人潮;唱詩班宛如天使的清亮歌聲,縈繞在高塔尖頂下的高處、閃耀在彩色玻璃的折射間;教堂裡,管風琴伴奏低沈震顫於心底幽微深處;大主教的講道,夾在群眾嗡嗡低語中字字傳來。



擠在這片人群裡,抬頭向上。此時此刻,格外突顯出人的渺小,以及歌德式大教堂的崇高之美。即使自己並無基督信仰,身處其景,也不禁心生感動,這便是當初設計者的原意吧。若在數百年前,甚或推至更久遠的黑暗時代,我會預設周遭人們皆為教會裡的兄弟姊妹。但在二十一世紀,狀況改變了,在場有一半的人,的確是來參加週日彌撒的教友;另外一半,卻是純到此一遊的觀光客,當中包括了黑髮黑眼、來自東方的異教徒,亦有不少的白人面孔。

我們進去的時候,正值星期天早上的國際彌撒時間,用英語講道的樣子,也許因此可以開放參觀。聖母院的工作人員,以一條簡單的繩子,將兩者區分開來。儘管如此,觀光客推推擠擠,手上相機的閃光燈,無視於上帝的神聖威儀,以及工作人員的皺眉阻擋,逕自在儀式進行中途放出一陣又一陣干擾的小閃光。好像做彌撒和大教堂本身,同為古代留下的遺跡,現代文明的罕物。儘管,宗教曾一度支配了西方世界,在那個被吟游詩人稱為「大教堂時代」(le temps des cathedrals)的歲月裡....

Il est venu le temps des cathedrals
大教堂時代到來了
Le monde est entre'
世界從此展開
Dans un nouveau mille'naire
在那未知的一千年當中(註)



根據一般現行的西洋通史,所謂「大教堂時代」,應指在羅馬帝國衰亡後,直到文藝復興開始的那段中古世紀;教會成為世俗世界實際的支配者,文化的保存者,以及靈魂的衛護者;人一出生便接受洗禮,直到脫離塵世,皆與教堂密切相關。那是一個連生活中的氛圍,與現在都完全不同的時代。倒不是說,彼時果真較為神聖純真,美好浪漫到令人響往。從古至今,我覺得人類的本質應不會有太多改變,就像音樂劇「鐘樓怪人」裡歌詞所說:

人們夢想著攀向星星所在的地方,在石頭、玻璃上銘刻他的傳奇。

總是如此,我同意。但在大教堂時代,那些銘刻所顯示的,不僅是個人成就,更是為了榮耀上帝之城。舉凡塵世中的諸般現象、物理解釋、人心中的愛與勇氣、野望和墮落,無不千方百計卡進那個至善至美的神聖系統,在其中尋找屬於自己的位子。那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。

試想當時的世界:地球還不是圓的,也沒有電影、電視、廣播或迷人的搖滾樂;一片塵俗瓦礫中,只有大教堂巍然而立,它的美超越一切。它的鐘聲為人們建立規律,它的尖塔直通上帝之城,人們將一生積蓄放入捐獻箱中,為大教堂新增一根釘,一片瓦,或者一塊美麗的彩色玻璃。在上面,會刻著他們的名字,與牆上雕刻的聖者,與大教堂本身共長存。



一磚一瓦,日復一日,憑著愛情的力量,藉由自己的雙手,他的通天之塔漸漸增高....

宗教與世俗事務,交錯混雜,世界的面貌輪番改變。當交通發達,城市間的交流因此日益頻繁,新知識、新發明、新產品相繼傳來,更好的是新商機的產生,人們將注意力從大教堂逐漸移回自己身上。這便是我們所知道的文藝復興,現代商業、現代文明的前身。1517年,馬丁路德將他的改革聲明,一狀貼上了教堂大門;1543年,哥白尼出版了《天體運行論》;1643年,路易十四登基,首開了君權神授的先例。至此,曾經輝煌的大教堂時代,已然紅葉凋盡;啟蒙理性的亮光,宣告它的終亡。後來發生的事情,世界變化的模樣,我們都很熟悉。

讓那些異教徒、汪達爾人(vandals)進來吧
世界的末日
將被預言在2000年(....待續)

【註】「大教堂時代」為音樂劇Notre Dame de Paris中的第二首歌,中文歌詞參見熊貓音樂網論壇grandfumeur的翻譯。


Amy跟我一開始便有了分開走的打算,在這樣擁擠的地方,再怎樣小心,也會被擠散的。我一手拿著相機,一手護著包包,兩個眼睛打量著牆上描繪的聖經故事,聖母懷抱著她替世人死去的獨子,大理石像的長衣擺,線條優美地披落一地。一位神父從前方不遠處經過,被我順手拍成照片。他的手上,拿著一個有如鐘擺般左右搖晃的球型香爐。





嘿,這不正是預言中提到的小野蠻人吶?

歐,我亦回敬,沒想到大教堂到現在還活著!



若問我在歐洲,對什麼事情印象最為深刻,那麼,看到一座活的大教堂,便是我的回答。然而,當走進去的一瞬間,我最先感受到的,並非它過去的漫長歷史,而是現在。華麗的教堂內部,依然歌聲繚繞,燈火輝煌,穿著長袍的教士在其間走動,空氣中漂浮著微微的香煙。當然因時代不同,大教堂也做出了相應改變,天主教曾是最早開始應用廣播媒介的宗教團體,如今,在聖母院的兩側入口處,設有販賣各國語言的介紹小手冊,另有設計精美的紀念幣、以及聖母小書卡等等。



在四週角落擺著一盒盒祈福蠟燭,有點像是為了觀光客而準備的儀式。我取了一個,點燃後,與長桌上其它人的蠟燭排在一起,十指合扣,向萬福聖母禱告,向她祈求。

但,要怎麼向她開口呢?並非基督教徒的我,此時還當真猶豫了一下。





聖母瑪莉亞
噢!請庇佑我
捍衛我和我所祈求的愛情....(註)



Amy走到身邊,和我一起欣賞牆上的聖母畫像。她全身散放光芒,頭上還戴著一頂浮刻於石牆上的小金冠。粉紅玫瑰獻於她的腳邊,她是有福的,因為她為世人帶來救主;但她不僅是基督的母親,亦是所有信徒的母親,保護人,援助者。





Notre Dame,Our Lady,這個稱呼給我一種既尊敬、又親密的感覺。後來我也參觀過聖心堂、聖米歇爾山的修道院,以及荷蘭的新教堂與舊教堂,唯有在巴黎和夏爾特的聖母院,方才感受到那種非人間的神聖光輝,也許是個人的私心所致吧。

這裡是大教堂,不僅是觀光聖地,聖母的慈愛充滿此地。雖然大教堂的時代早已過去,人們仍來到這裡。我看到有人跪在角落的長板凳上許久,對著聖母像喃喃傾訴。她/他向聖母祈求什麼呢?



「我們生活在鬼怪出沒的世界。」在二十世紀來臨時,曾有學者如此形容,抱怨著日漸流行的大眾文化,感嘆人們失去了過去生活中的單純與虔誠;英國教會為了拉攏新血,將招生廣告印在酒吧的杯墊上,被當成新奇新聞,在網路上給報了出來;最近一次的教宗選舉時,聽說教堂外有人很熱血地大喊:「給我們一個女教皇!」

連二十世紀都已結束,千禧年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,人類用科學方式解讀所謂的聖經密碼,世界末日被拍成電影;在法國,聽說出了一種叫做迷你超市的自動販賣機,全長三公尺,從便當到鮮花,什麼都賣。這些變化,應該會讓大教堂時代的人們無從想像。

不過,您都看到了吧,我望著聖母美麗的臉龐,突然間有所感觸。從1160年到2003年,時間是如此漫長,像一片遼原,在大教堂裡遙望無際地鋪展開來。而我便站在一隅,與過去同置於她的注視之下。我很自然地低下頭來。

故事裡,年輕的吉普賽女郎,渴望愛情;聖母院中的閉俗主教,渴望佔有她的美麗;身體殘缺的畸形怪人,渴望生命中的救贖;在音樂劇中並未提到的老婦,只希望有天能尋回失散多年的愛女。不管在大教堂時代,或者現在,類似的故事始終上演著。即使觀光客如我,從一個兩歐的小圓蠟燭裡,也希望能得到些許聖母保祐。





我並不懷念從未經歷過的大教堂時代,卻很高興時至今日,我還能夠站在這裡。燭光搖曳,請接受我些微的奉獻,但願這個世界能繼續擁有您的看顧,直到預言中末日來臨的那一天。

【註】引用的這段歌詞同樣出自音樂劇Notre Dame de Paris中,吉普賽女郎所唱「異教徒的聖母經(The Pagan Ave Maria)」,由HELENE SEGARA演唱。中文歌詞參見英文演唱版CD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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